第四章陈河雾露
“天生云，云生雾，雾生露，露生耳”，化资源为神奇吧，比较优势就在你身边，还有什么好嗟叹？
哪儿来的通江野生银耳？
陈彬虽然是通江龙凤场人，但毕业后就在达州参加工作，工作、生活上与家乡并没有什么交集。年清明，他回老家祭祖，离开通江的时候，买了不少通江特产——银耳，送给圈子里的朋友。他下海多年，几经拼搏，可以算是成功人士了，圈子里的朋友自然也不例外。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几个朋友收到他的礼物，不约而同地告诉他，你买到歪货了，真正的通江银耳哪是这个样子的哟！
陈彬觉得很丢脸，就到市场上去寻找正宗的通江银耳，竟然找不到，因为三四月份通江银耳才开始接种，新一季的银耳最少也要6月底才能面世，而耳农生产的正宗通江银耳，基本上都是通过各种渠道直接流向消费者，如学生出去读书、亲戚朋友送礼……市面上很难见到真正的通江银耳。他为此做了一番功课，到通江，到陈河，走访耳农，追根溯源，才知道，真正的通江银耳产量真的不多，真正的通江银耳真的来历不凡。
最早食用银耳并有文字记载的是西汉开国元勋张良，有“张良银耳示清白”一说，当时张良隐居在秦巴山脉，通江正是秦巴山脉的一支，从这点来看，银耳的食用至今已有多年的历史了。唐代孙思邈的《千金要方》、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对银耳的药用均有论述，清宫太医唐容川《本草问答》载：“慈禧痢下，百医莫治，容川投以耳汤一剂，服后立愈，慈禧自此常服之。”称：白耳润肺生津，主攻：生津、活血、滋阴补阳，尤能治肠风下血，妇女带症。通江银耳顿时变得广为人知，身价百倍。清宫侍女德龄著《御香飘渺录·御膳房》里有这样一段描述：银耳那样的东西，它的市价贵极了，往往一小匣子银耳就要花一二十两银子才能买到。而且就是寻常人或官员，愿意花多贵的钱去买它的话，也不容易得到好的，理由是最好的银耳（通江九湾十八包）已成为四川做官的人孝敬太后的一种专利品。他们雇用了许多人，常年在那里搜寻最好的银耳拿去巴结太后和勾通外商，大发横财。
清宣统年间，通江陈河陈家坝商人陈利生看准这个商机，在上海、重庆等地开设“金利成”银耳庄商号，将通江银耳销往全国乃至日本、新加坡、马来西亚、巴西、加拿大、美国、澳大利亚、印度尼西亚等国家和地区，通江银耳因此名声大振，带动一批商人从事银耳贸易，陈河更是因此迅速发达，繁华程度远近闻名，被称为“小上海”。
年12月底至年春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川陕省苏维埃政府时期，通江银耳成为赤区向白区的重要“出口”物资。据川陕苏维埃《财政经济问题决议案·对外贸易与自由投资》载：收集黑白木耳、桐油、白蜡、木材、猪毛、羊皮等赤区多余和不需要的东西输出白区大批购买棉花、布匹、西药、食盐等赤区需要的东西。各边区建立对外贸易机关，奖励苏区农民发展对外贸易。
周纯全在《川陕第四次全省党员代表大会总结》中提道：我们要把赤区出的白耳卖到白区去。《国闻周报》第十二卷第十八期中亦称：（红军）之奖励银耳生产，不是为的消费，而是为的输出……
20世纪30年代，通江人余开奎家种植银耳，他在上海同济大学读书时，家中仅靠出卖一斤通江银耳即可支付他在此求学的全年学杂费。
物以稀为贵，野生银耳确实太稀少了。野生银耳的生长，对环境的要求极为苛刻，并同时需要空气温和湿润、阳光无法直射和雨水不能一直滴落的环境、并且适合银耳生长的枯腐木、方圆几十里要长过银耳……凡方圆几十里出过银耳，这里的空气中就极有可能飘散着银耳菌孢子，但只有在对的时间、找到对的地方、落在对的载体上，才能长出最好的银耳。这个“对的地方”就是通江的陈河。
陈河乡位于通江西部，森林覆盖面达到78%。作为宕水的支流——雾露溪缠绕九湾十八包，绵延数十公里，得天独厚的陈河成为中国通江银耳的发源地。
陈彬很好奇，驱车来到通江县陈河乡，进入著名的九湾十八包，最早的野生银耳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由于银耳是一种木腐真菌，只能在失去生命活性的青冈树棒上才能生长，陈河人从清代开始把青冈树砍下截棒，放在能够相对遮荫避雨的岩下、山坡，形成天然耳堂；然后，等着在空气中飘荡的天然银耳孢子落床，形成菌种；在此后多天的时间里，如果温度自始至终合适，湿度自始至终合适，就能得到银耳了。诸多环节，缺一不可。正因为通江银耳必须在这样一种奇特的自然环境和气候条件下才能孕育，所以有人说，通江银耳是天地灵气所化育，日月精华之结晶。其产量稀少、价格昂贵也就可以理解了。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20世纪70年代，通江人屈全飘、苟文吉、唐义山研究出菌丝菌种新法栽培，通江银耳进入人工培养阶段，产量也才逐渐有所扩大，但是，由于通江银耳不仅对环境的要求极为苛刻，还必须选择木质疏松，边材多，芯材小，能提供足够养分的粗皮青冈树作为基床，而且要求树径为6——12厘米，树龄达到8年以上，难以进行集约化、规模化生产，大部分为农户个体自产自销，市场上自然很难寻觅真正的通江银耳了。
陈彬觉得眼前一亮，他知道自己拣到宝了。论产品，通江银耳的品质无与伦比；论历史，通江银耳的历史底蕴无比深厚；论前景，通江银耳的食用药用价值无可比拟！银耳是传统的药食两用品，传统中医理论认为银耳不仅有滋阴润肺、养胃生津、益气润肠的作用，具有提高免疫力、抗肿瘤、抗衰老、降血糖和降血脂等多种生理功能，更是难得的润泽肌肤、抗衰养颜的美容补品。银耳中提取的银耳多糖更是一种革命性的植物源性高效保湿剂，是目前唯一百万级分子量的天然保湿原料，不但能够高效保湿，而且具有抗衰老、抗氧化的作用，因此往往被用于高档化妆品中。论名气，年通江县被国家特产之乡宣传暨命名活动组委会命名为“中国银耳之乡”。年，根据《原产地域产品保护规定》，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通过了对通江银耳原产地域产品保护申请的审查，对通江银耳实施原产地域保护，通江银耳被录入国家原产地域产品保护名录，年通江银耳被中国食用菌协会评为“知名品牌”，在第二届中国西部国际农业博览会上被评为金奖。
通江银耳太好啦！具备了所有做大做强的因素，缺什么呢？唯一缺乏的就是集约化、规模化生产了。
年2月，陈彬踌躇满志地成立了四川裕德源生态农业科技有限公司，取其“共裕、厚德、承源”之意，注册资本万元，并且立即投资多万元，在陈河雾露溪畔建立了第一个银耳生产基地，随即组织人员进场，争分夺秒建耳堂，进耳棒，买菌种，银耳必须要在4月之前完成接种，才能保证当年收获，季节不等人啊！
事实证明，陈彬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他看见的一切，难道别人就看不见吗？谁也不是瞎子啊！陈彬也是后来才知道，不是没有人看到通江银耳的优势，也不是没有人做过他正在做的事，只是——这事太难太难了，不少人做着做着就扛不下去了，改了，从生产通江银耳的人改成把外地袋料银耳包装成通江银耳出售了，他买到的歪货，正是他们的产品。
当年7月，陈彬遭受了第一个沉重的打击：陈河一带遭受特大洪灾，新建的银耳生产基地遭受了毁灭性打击：投资达到多万的座、5平方米耳堂全部被洪水冲垮，刚开始采摘、长满耳花的耳棒全部被洪水冲走了。
陈彬当时正在达州老家，得到消息，心急如焚，要走，却不敢跟母亲说，干脆开上车走吧，老母亲已经在车上坐着了：听说你在通江的基地遭水了？遭得很凶？陈彬艰难地点点头。老母亲说，我跟你去看看！陈彬说，我能处理的！这大热天的，你老人家跑什么呀？老母亲不听，执意要去。最后连媳妇也跟去了。
车子开到陈河，洪水没有全部退尽，当天过不了河，但是，陈彬的一颗心沉到了底，隔着河看得很清楚，原先他引以为傲的生产基地，这个在通江、在四川都是最大的段木耳堂群已经荡然无存。陈彬扶着老母亲，老母亲一句话没有说，把儿子的手攥得紧紧的：没啥子了不得的，从头再来吧！第二天过了河，基地的员工、还有在基地打过工的老乡正在河滩地上捡耳棒，河边上已经堆了好大一堆。本来洁白晶莹的耳花，被洪水泡得泛黄，成了泥巴耳。看见陈彬，大伙围上来，还没开口，眼眶都红了。
陈彬说，没啥子了不起的，只要人在就好，我们重新来过！
陈彬追加多万元的投资，把整个基地从河边搬到山边地势较高的地方，重新规划、建设了多个耳堂，当年年底全部竣工。也是在这一年冬季，在陈河基地重建的同时，他投资万元，建设了临江基地。通江县建设银耳产业园，他又投资多万元，建设了周子坪基地。
为推动银耳产业化进程，通江县委、县政府也是蛮拼的，专门成立通江县银耳产业发展局，负责银耳产业发展的规划、组织、管理和服务，并且出台了一系列优惠政策，对裕德源和其他银耳企业给予大力支持。
裕德源陈河基地遭受洪灾之后，陈河乡乡长代表县委县政府带着5万元赶来慰问。钱虽然不多，却是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县里设立的产业基金，对企业与农户一视同仁，只要建耳堂，就给予补助。在周子坪和临江基地的建设中，政府出资确保水、电、路三通，极大推动了3个基地的建成投产。3个基地建成，直截了当地奠定了裕德源公司在通江银耳产业中龙头老大的地位。裕德源则在初步实现银耳生产的集约化、规模化的同时，生产过程全部按照传统方式，从青冈木的选择，到耳堂建设，从银耳栽种到采收全程，完全按照野生抚育的方式，不改变银耳的自然生长规律、季节，靠天吃饭，重质不重量，形成了“御藏上品”“浓恩厚泽”“一品天成”等四大类十多个系列的高端银耳产品，先后获得中国国际农产品交易会金奖和“天府七珍”称号，成为通江第一家获得国家农产品有机认证的企业。
得到实惠最大的，要数种植银耳的农户了。以前只能卖八九十元百把元一斤的银耳，现在跟着企业走市场化、精品化的路子，普遍卖到了——元/斤，品相好的，可以卖到——0元/斤。用陈彬的话说，这才是通江银耳价值的真正回归，因为正宗通江银耳的个人单顿消耗量极低，3克左右就够了，没必要论斤，加上几百斤青冈树才能出一斤干银耳，银耳应该论克卖。以前，农户种植银耳，很多实际付出的成本根本就没有计算，当地的俗话叫“养儿不算饭食钱”，现在要算了！
陈彬和他的裕德源面前，现在是一片光明。只要不再出现那种毁灭性极大的、人力不可抗拒的重大自然灾害，裕德源的发展应该就此进入平稳期，陈彬也可以好生抓一抓生产、降低成本的工作了。毕竟，按照传统方式生产，确保绿色、有机，成本是相当高的。陈彬给我们算了一笔账，通常情况下，斤青冈树产出2两干银耳。一斤干耳需要斤青冈树，青冈树收购价在0.40元每斤，每一斤银耳所需青冈树成本就需近元，这就超过了很多所谓“通江银耳”的卖价；耳棒进入基地后，要堆码、消杀、翻垛、钻孔、接种、入堂、排棒、管理、采耳、翻棒、洗淘、粗选、修剪、烘干、运输、精选、包装，每个环节都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占据了银耳成本的绝大部分，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不愿意按传统方式来生产，而宁愿在外地购买袋料银耳来冒充通江银耳加工出售的主要原因。
这时，陈彬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
朋友很惊诧地问，陈总啊，你们裕德源被别人收购了吗？
陈彬听得一头雾水，没有呀，哪个说的哟！
你看看我给你发的截图嘛！
陈彬一看，差点气炸了肚皮：两张照片，一张以他们临江基地为背景，他和一个外国人各自捧着一根长满银耳的耳棒，笑得合不拢嘴。另一张是这个外国人端着一盅银耳汤，喝得不亦乐乎。两张照片上都打着另一家公司的水印。
原来，不久前通江召开溶洞节，国内外的专家们从通江县城到诺水河溶洞群，正好要路过临江基地，县里就组织他们在临江基地歇个脚，顺便参观参观临江基地的耳堂。这个外国人是来自法国的著名洞穴学专家，对通江银耳很感兴趣。随行的记者和嘉宾就拍了不少照片，发到了朋友圈和网上。不料竟然被别人盗用了。陈彬拿起电话就找这家公司的老总，前前后后交涉了4个小时，这家公司总算把两张照片删掉了。好事的记者听说了这件事，写了一篇文章。题曰： 陈彬看了哭笑不得。
中央电视台第二套节目《消费主张》农产品价格揭秘栏目，播出了一期节目，题目叫：通江银耳正本清源：哪儿来的野生银耳？央视不愧是传媒老大，节目覆盖面之广，是陈彬没有想到的。
节目播出之后，咨询、购买裕德源产品的电话络绎不绝。不知有多少电视观众，通过这部片子认识了真正的通江银耳，认识了通江银耳的生产过程，自然也认识了剃着光头的陈彬。这本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大好事儿！不料，也给陈彬带来了许许多多意料不到的麻烦事。先是在淘宝天猫上，裕德源的银耳订单大涨，销量猛增，紧接着出现了大量的、各种理由的退货。很明显，这是有人故意而为之的，就是要破坏裕德源的名声。陈彬很气愤，他找到天猫，最终也找到了那家刷单公司，可是，那家刷单公司说，他们公司有职业道德，不允许透露顾客信息。
陈彬气极而笑，干这么不道德的事，还讲什么职业道德！更让他气愤的是，有的商家还在网上打出了“非裕德源”银耳的牌子，借此博眼球、抢点击率、卖所谓的通江银耳，哎——还能不能更加不要脸啊！
陈彬明白，他一贯坚持的说法做法，彻底得罪了那些做“野生银耳”生意的人，断了他们的财路嘛，那些人不恨他、不整他才怪呢！
想到这一点，陈彬反而冷静下来了，为通江银耳正本清源，本来就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要他坚持做通江银耳，说不得，肯定要伴随他的一生。这时他才晓得，如果说创建一个品牌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的话，那么，维护这个品牌、保护这个品牌，则需要付出全部心血，而且，还得随时随地准备战斗，商场，确实就是战场！
央视的节目播出后，陈彬的光头形象为越来越多的人所熟悉，他索性开了一个 通过四年多的努力，裕德源已经完全掌握了通江银耳栽培的所有技术并制定出自己的生产标准和规范，现在，是时候推动下一步工作了，裕德源要以自己的基地和产品做示范，带动老百姓同步发展。当通江银耳真正价值回归，老百姓种银耳能够赚钱的时候，那时候，更多在外打工的农民会选择回家种银耳，留守老人、留守妇女、留守儿童现象会相对减少。至此，裕德源正式启用子品牌“雾露”，专门回购老百姓按照裕德源标准生产的通江段木银耳。“雾露”这个子品牌，注册了四年多了，终于该发出它的光芒了。年5月申请注册这个商标，其品牌宗旨就是“统一菌种、统一栽培方式、统一栽培管理、统一采收标准、统一品牌销售”，品质上去了，价格也就上去了，使传统耳农从单纯的重视产量转变为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通过精心管理来提高产量。
5月，陈彬跑了一趟通江涪阳镇的石龙寺村，与43户贫困户签约，条条款款比较多，重点有三条：第一，只要按照裕德源的标准生产银耳，裕德源以高于市场的价格收购；第二，只要和裕德源合作，时间越长，溢价越多；第三，生产的银耳可以自由选择买主。签约的农户很踊跃。陈彬到43个农户家的耳堂走了一遍，现场帮着农户解决了许多技术问题。只有把群众最大限度地发动起来，银耳生产的集约化、规模化才有可能，通江银耳才会走遍全国、走向世界！
山高人为峰
另辟蹊径、走高科技路子发展通江银耳产业的是古林银耳公司，算是通江银耳产业的后起之秀。总经理叫顾世，自有一番故事。
顾世正式受命到通江开发银耳产业，是在年圣诞节的晚上。在充满圣诞节日气氛的洲际酒店咖啡厅里，董事长三言两语，跟他敲定此事之后，便匆匆离去，把他一个人留在叮叮叮、叮叮叮的音乐声中独自零乱、独自思量。
不久前，经巴中市领导引荐，董事长领着副总裁顾世和另外几位集团领导到通江考察。董事长对通江的自然资源、对银耳产业的前景颇为看好。顾世也觉得这个项目有很多可能性。像古法段木银耳生产这样的传统农业项目，不同于工业，必须依托土地、气候等自然条件，而这种自然条件，又必须是得天独厚的、不可替代的。董事长当即拍板，在通江注册成立了通江古林银耳有限公司，注册资本2个亿，这是集团公司成立以来投资最大的一个子公司。让谁来牵头做这个事情呢？董事长没有说，几个副总也没有吭气，大家心照不宣，给董事长留点时间考虑吧！顾世没想到，董事长点将点到了他的头上。他在央企、国企、外企都干过，搞过房地产，做过文化传媒，先后坐过30多个办公室，权限最大的时候，同时管理过几个过亿项目，唯独没有干过任何与农业有关的事情，更别说什么银耳了。
顾世静静地坐了会儿，一种满满的信任感与责任感交织在心头。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平静地走出酒店，跨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
既然是成立新公司，首先得有人吧。顾世看遍集团几百号人的履历，没有一个人懂银耳的……怎一个愁字了得啊！在这期间，他还兼任着集团另一个公司的总经理，拉几个部下出去吃饭的时候，他说，兄弟们，我要去通江搞银耳，你们谁愿意跟我去闯一闯？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我去，我愿意去！
顾世扭头看看，原来是公司的园林规划师闫俊霖。小伙子平时不修边幅，说话颠三倒四，顾世对他印象很一般。
闫俊霖急着说，顾总，我的老家就在通江隔壁，南江县的，我们家就种过银耳，我上初中那年，交不起学费，我妈卖了一斤银耳，50块钱，我才进得中学。就是到了现在，我每年回家过年，都要上山砍耳棒。
顾世想，这倒是踏破铁靴无觅处啊，在通江建设银耳生产基地，本身也需要搞规划设计的，闫俊霖还真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呢！他说，行，算你一个，我们试试看，你要是不行、干不了，我就把你踢回来！
闫俊霖发誓般地说，顾总你放心吧！我们通南巴平那一带太穷了，太需要我们这样的企业了！
元旦刚过，顾世带上五个人、开着两辆车直奔通江，住进了通江县城的城市之星宾馆。顾世说，我们的任务很简单，也很复杂：第一，选种；第二，选址；第三，选棒！必须同时进行，同步推进：目标就一个，确保今年基地建成、确保今年能生产！按照董事长的要求，“最低原则：咱们干农业，首先别被农民笑话……”大家分头行动，白天干活，晚上汇总。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从接到这个任务开始，顾世和他的团队便没日没夜地恶补银耳生产知识……即便是银耳产业的行家也得承认，顾世说的一二三，全部都在关键点上。
相比较而言，选棒比较简单，通江青冈树面积达7万多公顷，都适宜栽种银耳。选种呢，经过筛选比较，淘汰了一批，最终留下几家备选。最困难的就是选址！
顾世对基地的定位非常清楚：这个基地要成为试验基地、生产基地、示范基地！三个功能，缺一不可。当地政府提供的场地，主要集中在沿河一带，交通便利，建设难度小，而且一旦建起，可以形成规模，也便于参观交流。但是，顾世的直觉告诉他，沿河海拔低，春夏季气温高，不利于银耳生长；遭遇洪水的可能性大；而且，病虫害发生比较高，一旦发生，就会迅速在河谷传播，造成毁灭性后果。为此，他们分头跑了陈河、草池、涪阳三个乡的30多个村子，看山、看水、看地势、看道路，然后，还要看当地有没有种植银耳的历史。每天早晨七点钟出门，晚上七八点钟回来。吃完晚饭就聚集到顾世的房间里凑情况……持续到深夜两三点钟是常有的事。一个星期过去了，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这时，在涪阳镇做了多年菌种的老银耳专家聂宗志建议说，你们可以去老鹰嘴村看一看。我是老鹰嘴村的人，那个地方好！就是有点远，海拔有点高。就这样，顾世一群人来到了老鹰嘴。
从登上老鹰嘴的那一刻起，顾世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首先是因为他看到了雪，积雪，老鹰嘴白茫茫一片。顾世曾经是个狂热的登山爱好者，陆续登过苗基岭——成都第一峰、四姑娘山的几座峰……直到女儿出生之后，意识到了自己对家庭的责任，才忍痛割舍登山爱好。但是，对山、对雪的感情却是无法割断的。每年的雪可以自然灭菌，大大地减少了病虫害！雪线之上与雪线之下，大不一样。再一个呢，老鹰嘴呈台地状，如果建设耳堂的话，通风好，可以避免交叉污染。第三个，就是老鹰嘴的老乡特别热情，作为陈河乡最偏远、最贫困的山村，他们太渴望早日摆脱贫穷了。当然也有不利因素，离县城、乡镇比较远，路况不好，交通不便。这也有好处，可以专心生产、专心试验，免受各种干扰。至于参观交流，真心取经的人，是不会在乎这几十公里山路的。
顾世一行人踩着雪，把老鹰嘴村走了几个遍，这是年的1月底。2月1日，顾世拍板：基地就放在老鹰嘴了！
且不说老鹰嘴村干部群众得到消息之后是如何欢呼雀跃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羊年春节到来之前，天上掉下来这么大一块馅饼！他们更没有想到，这群大城市里来的人不动则已，一动就惊天动地。年2月6日，凌晨3点16分，闫俊霖带着第一台挖掘机上山，这个钢铁庞然大物，哼哧哼哧爬了4个小时，爬到了老鹰嘴村，震动了老鹰嘴村……沉重的挖斗砸向地面，基地土建开始。同时开工、也是基地第一个完工的工程，是一个小型气象站，作为现代农业大数据环节的组成部分之一，完整的气象资料必不可少！呼呼打转的风向标，更是给乡亲们吃了一个定心丸！这群城里来的娃娃是动真格的啦！
耳堂建设也让乡亲们大开眼界。除了大家熟悉的以干打垒方式筑墙的传统土坯耳堂和山上常见的竹木编墙、工艺比较简单的竹木耳堂，还有半地下式的砖砌下沉式耳堂。还有以钢管为支架，覆盖塑料薄膜、遮阳薄膜的钢架圆拱耳堂、薄膜地插耳堂、黑膜实验耳堂，这种耳堂高度更高、空间更大。最稀罕的是全玻璃的温室耳堂，足足有平方米，是全中国投资最大的现代化耳堂。89个形状各异的耳堂，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只有走进去才能发现，耳堂里装有温度控制器、通风机、喷水装置，全部都由电脑控制联动。他们实在不明白，明明用简简单单的土耳堂就能种出来的银耳，为啥子要投这么大的价、费这么大的事呢？
回答这个问题，得从顾世隐藏在心里的梦想说起。顾世一直想从根本上改变传统通江银耳生产依靠天气、依靠感觉、依靠运气的状况，创造一种可预期可控制的生产模式，不管是谁来种植生产通江银耳，只要按照标准化、专业化的程序去做，就能够得到预期的收成。这才是他投巨资、下大劲建设基地的根本目的。然而，通江银耳的生产过程，涉及光、温、水、气，涉及耳棒、菌种……为所有这一切建立新的标准与程序，需要海量大数据的支持。而海量大数据则要靠3——5年为一个周期，一点一滴地去收集、汇拢、整理。为此，公司与西华大学联合成立了国内第一家“通江银耳产业技术研究院暨通江银耳关键技术实验室”，专攻菌种的分离、培养、选育，以及生产工艺的完善；为了缩短实验周期，还建立启用了“全天候模拟气候实验室”。当初从事登山运动的时候，顾世曾经梦想征服一座从未有人征服过的高山，在茫茫雪地留下第一行脚印。可惜始终没有这样的机会。现在他有了。这座山高，坡陡，险峻，布满悬崖、冰缝、冰窟，可能还会碰到致命的雪崩，他可能失败，像流星般坠落，那又怎么样？至少他努力过，留下了自己的足迹，会成为后来人的路标！如果能够成功登顶的话，那会看到什么样的风光呢？想到这一点，顾世心头一片火热，这是他40多年人生岁月里最大的挑战。而他，除了迎战，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回忆起公司初创时期的艰辛，顾世感叹，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五六个人承担了整个公司10个部门的工作，还陆续推出了基地银耳生产程序的1.0版、2.0版、3.0版。其实，细想一下，起步也不过就是一个几千万元的项目，跟他管理过的动辄几十个亿、上百亿元的房地产开发项目比起来，小得微不足道。可是，房地产是一个成熟的产业链，所有的环节，所有的链条，都可以找到专业的人士、专业的公司来做，你只要有钱、按时拨钱就行了。这里不行啊，因为没有人干过！碰到的所有问题，不论大小，没有任何现成的方案，也没有人能够给你提示，全部都要靠自己想办法去解决！
在这个过程中，顾世最放心的就是“自投网罗”的闫俊霖了。
闫俊霖对这块地方很熟悉。他的老家南江县牟尼寺村离老鹰嘴村的直线距离只有5公里，就隔着一座山。他的二姨小姨就嫁在了老鹰嘴村，他小时候还来走过亲戚。回忆起来，他只留下一个印象，穷！二姨小姨家的土豆怎么比我们家的还要小啊，那么小的土豆，只能喂猪的。
闫俊霖说话很冲，但都是大实话，他们家确实一直种银耳来着。每年，村子里种银耳的人家，都要派出壮劳力轮流到陈河来买菌种，崎岖的盘山小路，一来一回最少要走4个小时。去的时候还好，回来的时候最累，那时的菌种是用玻璃瓶装的，装满一背篓足有多斤。闫俊霖记得，父亲背菌种的时候，都是凌晨出门，天黑回家，累得筋疲力尽，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们家和村里人都非常看重种银耳的收入，那是他们挣活钱的唯一手段。一般人家都种20多瓶菌种，运气好的年份，能收10多斤银耳，运气差的年份，只能收五六斤。每年春节一过，他就跟着父亲上山砍耳棒，背耳棒。记得上初中的时候，他问过当村支书的大姨夫，为什么不多种些银耳呢？给大家多赚几个钱啊。大姨夫苦笑，你能保证种得多就收得多吗？没收成怎么办？就算种得多了，收得也多了，卖给哪个呢？闫俊霖不服气，难道我们就该这么穷下去？后来，他考上大学，毕业后在成都找到工作，还谈了女朋友，生活相对安定下来。但是，只有闫俊霖自己知道，他心里的疑问，像一头幼兽，慢慢长大了，长成了一头猛兽，占据了他的心胸，只要这头猛兽不放出来，他就不会真正地快乐，他就不可能真正地安生下来。古林银耳公司的成立，给了他释放这头猛兽、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为此，他非常感谢顾世。
顾世对闫俊霖有一个评价：我们公司大多数人，是把银耳产业作为一项工作、或者一个事业来做的。闫俊霖不一样，他是带着全部的热情、恨不得连自己都一起燃烧的热情在做这件事！所以，他的表现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基地建设，首先要有一个整体规划，闫俊霖作为规划师责无旁贷，图上作业做得非常仔细。把图上的规划搬到地面上来，俗称放样，他不放心别人，亲自上手。作为一个边规划、边设计、边施工的三边工程，大大小小的调整不可避免，自然也是他的事。这一摊子事就够忙的了吧，他还要指挥各种施工队交叉同时施工，还要组织耳棒进场、堆棒……从2月6日开始，第一车2万斤耳棒进场，陆续有多万斤耳棒源源不断地送到老鹰嘴。车子一到，不分白天黑夜，都要组织卸车，验收，分选，成井字形码放，还要在断切面涂上石灰水。耳棒里还掺着太多水的青冈树，那是长不出银耳来的。还有的耳棒里有病虫害，如果不能及时发现、及时剔除，后果就严重了。菌种也得操心啊，要到生产厂家去实地监控，一批菌种生产周期一个月，最少要去三次，进行抽检。他还真发现了一批菌种里有螨虫，告诉厂家后，厂家及时销毁了，对闫俊霖是千谢万谢！
用网络上的话说，闫俊霖真是累成狗了。他到老鹰嘴村这么久，还从来没到他的两个姨家里去过。小姨给他妈妈打你们儿子是不是有出息了，到我们这儿那么多天，也没来住过一晚、吃过一顿饭啊！妈妈还是一肚子火，好不容易，砸锅卖铁把你供出来了，你倒好，又跑回乡下抱耳棒！她们哪里想得到，闫俊霖确实忙得没有一点点空闲时间啊！
顾世作为总经理，除了管基地建设，还要把公司的架子搭起来，还要筹建研究院进行菌种、生产技术、产品研发、市场研究、品牌规划、渠道建设……不得不在通江和成都之间奔波。他要求基地建设的进展，每天都要有记录，都要有汇总，他才能心中有数。他发现，闫俊霖的邮件，几乎都是在凌晨3点钟左右发出来的。这个点，正是人们睡得最熟、睡得最香的时刻。事实上，闫俊霖白天忙得打跌，没有空写邮件发邮件，只有到了两三点钟才能坐下来，整理当天的情况，敲出邮件之后，才能睡一会儿，5点钟一过，就又要起床了。
2月9日一早，顾世走进成都公司总部的办公室，突然觉得心绪不宁，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还没办！什么事呢？他打开笔记本，倒着往回翻，一页，两页，三页，他一拍笔记本，对了，在这儿呢：明天腊月二十四日，即2月10日，是闫俊霖大婚的日子！这是跟闫俊霖聊天的时候，不经意间得到的信息。可是，今天就是2月9日了，闫俊霖人呢？还在老鹰嘴啊，凌晨3点还发邮件来着。顾世这下子真着急了。他给闫俊霖打电话，电话打不通。他喊来原先那个公司里开车技术最好的小伙子余飞龙：我交给你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赶紧开着我的奥迪车，立即出发，到通江陈河乡老鹰嘴村，把闫俊霖接上，必须在今天把他送回女友的老家、送到他当新郎官的位置！然后，把这辆车当他的婚车，直到婚礼结束！飞龙果然不辱使命，当天下午4点钟赶到了老鹰嘴，看见闫俊霖，他吃了一惊，闫俊霖又瘦又黑，头发还老长，哪有个新郎倌的样子嘛！
咋个瘦成这个样子了呢？
减肥啊，一个月减了15斤！
在前往丈母娘家的路上，闫俊霖一直都在呼呼大睡。
采访中，顾世说到这儿，突然哽咽，说不下去了，好半晌，他用纸巾按了按眼眶，喝了一口水，才继续往下说。
到了射洪，已经是晚上7点了。闫俊霖没敢直接见丈母娘，先找了个理发店，把头发剪了，然后才进屋。
闫俊霖因为表现突出，被公司越级提拔为中层干部。婚后，夫妻俩聚少离多，当老师的妻子赵青清利用暑假上山来看他，给老鹰嘴村小学义务当了两个月的辅导老师。更让闫俊霖高兴的是妻子怀孕了。在年的新春团拜会上，顾世给他们夫妇准备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赵青清当孕妈的一组艺术照。顾世专门请人拍的。闫俊霖忙得连和妻子一起拍婚纱照的时间都没有，这只能算是一个补偿吧！闫俊霖看得眼泪哗哗地往下流。这年4月29日，闫俊霖女儿出生了。他看着老鹰嘴的天空，深蓝似海，白云朵朵，灵感一现，就取名云朵吧。基地步入正轨后，闫俊霖的工作转到了合作社，他牵头领办通江古林银耳专业合作社，坚持统一标准、统一技术、统一管理、统一品牌、统一销售，吸收社员户，其中建卡贫困户63户，覆盖陈河乡、长坪乡、两河口镇、回林乡、草池乡等五个乡镇，带动老鹰嘴村、三溪寺村、二里坝村、新店子村、双山村、鹿浴沟村等12个村社超过户农户种植银耳。这都是后话了。
年7月，公司首批通江古林段木银耳上市；到当年生产季结束，基地自产干银耳公斤；收购合作社银耳近1公斤，带动农户多人增加收入；年11月13日，古林银耳获得国内有机认证；年7月，古林银耳获得欧盟、日本有机认证。年11月25日，古林银耳“原乡”级礼品系列干银耳产品正式上市；年4月30日，古林银耳青冈段木银耳汤（冻干产品）正式上市，是全国唯一的无添加银耳汤冻干产品；年5月，古林银耳“见面礼”之“幸福中国”和“如意中国”被国家旅游局选为“首届世界旅游发展大会”部长级国礼；年5月19日，世界首届旅游发展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出席大会开幕并致辞，古色古香、流淌着浓郁中国元素的通江古林银耳“见面礼”作为本届大会专门外事礼品，由国家旅游局局长李金早亲手赠送给外国嘉宾。
一个做农业的公司，能够白手起家，当年建设，当年投产，当年收获，并且迅速打开市场，也可以算是一个小小的奇迹了吧！
顾世摇头，这一切，对古林银耳来说，只是开始，真正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登山还没到半山腰呢！
山高人为峰，我们希望，跟随着古林人的脚步，我们会看到更加壮美、更加辽阔的风光。
————————————————未完待续
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