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在白洋淀一个四面绕水的小岛上读书。村子的青砖小屋高高低低的连绵起伏着,一切都是那么的古朴和宁静。村民们进进出出的都要坐船,因为交通的不便使得这里很闭塞,但增加了小岛村的神秘气息。凡是有幸去过的人都说这片土地是神奇的。
有一天,县里下达村医院的指示,县政府高度支持,特医院实习结束的——戴林医生来村里协助工作。村民们集资在卫生院前按了个大喇叭。每次给幼儿注射防疫针,大喇叭里总会响起戴医生磁性、饱满的声音。
乡下的生活是寂寞、枯燥的。卫生院里没事时,戴医生都是听歌打发日子。每天读完早自习,沐浴在阳光里的大喇叭都播放着流行歌曲,因为村子小,芦苇荡里、荷花淀里、螃蟹洼里……差不多所有的地方都能听到。正值吃早饭时间,大家都拿着饭碗坐到院子里边吃边听歌。如果哪天因故停播,许多村民都说吃饭不香甜。
因为职业的缘故,戴医生身上总有一股药香味,很多怕见医生的孩子都不敢接近他,但我很喜欢他。我家与村卫生院隔街相望,每天放学作完作业,我都去戴医生那。他很健谈,总讲出一大堆的奇闻轶事惊得我目瞪口呆。最重要的事,戴医生和邻居秋惠姐一样竟然也会弹吉他,他的技艺比秋惠姐要高。
背地里我称呼秋惠姐为神仙姐姐,虽然她没有令人惊艳的长相,但她身上独特的气质是世间没有的,仿佛只有仙界的女子才有的。
人们都说秋惠姐不该生在农村,她喜欢音乐,悟性也好。经过几个月的摸索,她学会了识谱,吉他上的几根弦也渐渐被她征服,虽然她弹的曲子简单,但已经很了不起了。
当太阳落山,夜色朦胧时分。我和戴医生坐在台阶上,托着下巴听他弹吉它。戴医生大多演绎齐秦的音乐。在他头发剪影里是明亮的黑眸和白的发青的牙齿。
中秋节前后,秋惠姐家的马牙枣红扑扑的挂满树梢馋的人流口水。趁刘奶奶睡觉,点着脚尖我溜进院子,打望着满树的红色果子迫不及待的开始“扫荡”。可是还没等爬到树的主杆,秋惠姐卖席子回来了。我做贼心虚的差点从枣树上掉下来,秋惠姐笑着把我扶到地面。她用竹竿在树间捅几下,许多马牙形的红枣纷纷落下,我蹦跳着拣拾。秋惠姐把枣收集在一起,拿进屋里冲洗了好多遍,最后把它们装进两个苇篓里边。经过水的浸泡,苇篓变成翠绿色,样子好看又别致。
秋惠姐告诉我,两个装满马牙枣的苇篓一个给我,另外一个让我给戴医生送过去。我没多问,因为他们都是我的偶像,我喜欢为他们服务。当我兴奋的迈出大门口时秋惠姐又把我叫回来,嘱咐我不让戴医生知道苇篓是她送的。我停下脚步问:“为什么?”秋惠姐脸颊有些绯红,少年不经事的我恍惚之间明白了,“秋惠姐爱戴林医生!”
戴医生把装满马牙枣的苇篓托在手掌上研究了很长时间,最后很正式的把它放在床头柜前。我苇篓里的马牙枣已经吃的精光,他的一颗也没动。戴医生连夜为秋惠姐创作了一首词谱——《两个吉他手》:
/秋日午后的夕阳下/小船、蜻蜓、荷花旁,你我拨动吉他弦子吟唱/我偷偷的打量着你的美/在美妙的吉他声中我已沉醉/是你弹醒了我冬眠的心恋/但愿/但愿/秋日的夕阳下永远有你有我/有我有你。
秋惠姐坐在马牙枣树下低头弹着吉他上的弦子,刘奶奶在一旁晒枣脯。刘奶奶发现了我手中的乐谱问是什么,我毫无准备的就透漏戴医生为秋惠姐写了一首歌的秘密。刘奶奶双手在半空中抖了很长时间,她严厉的样子令人很害怕,我叽里咕噜的把秋惠姐送枣给戴医生的事也全盘招供。
刘奶奶看了看秋惠姐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最终没溜出口。她好像不喜欢女儿和戴医生交往。秋惠姐没理会母亲,从我手里接过戴林写给她的词谱用心的翻看。在一旁我开始发挥我的想象力,在秋惠姐耳边悄悄的描述着戴医生收到苇篓时的一幕。言语中都是戴医生对秋惠姐的爱慕之情。打心眼里我希望他们能够走到一起,在我看来他们是一对神仙式的情侣。
我把过程讲的很完满,秋惠姐表情依旧,淡淡的问:“戴医生吃苇篓里边的马牙枣了吗?”我如实回答:“没有。”刘奶奶打断我们,说乡政府的一名干事今天早晨托人来提亲了,不停述说着他的种种好。但秋惠姐一口回绝了。刘奶奶不住的嘟囔:“闺女大了,管不了了。人家戴林医生是什么人物,咱们哪有那个命!”……
几场霏霏的秋天后,天气仿佛一夜之间转凉了。每当夜色氤氲时天空飞着青色的、绿色的、金黄色的各种颜色的蜻蜓。此刻,在卫生院的台阶上和马牙枣树下,两个吉它手饱含的心事都集中在弦子上,他们之间好像在吉它声音里产生共鸣。秋惠姐把戴医生送给的歌词慢慢的弹奏成曲子,而戴医生还是没动过苇篓里的一颗枣。
第二章中秋节后,寒潮突然袭来,因为没有御寒的衣服,戴医生只能躲在卫生院的诊室里无聊的拿着一本翻烂的杂志,我开始反感浓郁的药香味,因为岛上的秋天月色是浪漫的,没有了戴医生的吉它声,对生活是一种浪费和亵渎。
我把这些讲给秋惠姐听,当天下午她就坐船在任丘买来上等的毛线,给戴医生织毛衣。
戴医生睡觉之前都要在苇篓上适当的喷些水,苇篓的颜色一直都是翠绿翠绿的,但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吃里边的马牙枣。
戴医生站在苇篓前总是静静的注视着,他的神情里边有种飘忽的东西。人的气质也隐藏着一种莫名的伤感。瞧着戴医生忧郁的样子我以为他生病了,当时很奇怪总感觉医生是不生病的。
秋惠姐的脖子因为过度劳累患上落枕,低头很困难,手指也被铁签子扎伤。可她还是忍着疼给戴医生织毛衣。刘奶奶从女儿的手里夺过织得只差俩袖的毛衣,她一定要让两人彻底决裂。可是秋惠姐违背了母亲的意愿,用尽力气向母亲嚷叫着去夺毛衣。眼前的女儿让刘奶奶第一次感到陌生和狰狞,她双手颤抖着,把扯乱的毛衣捋顺又交到女儿的手中,颤颤巍巍的走回卧室。
就在这个黯淡的夜里,秋惠姐还在为毛衣的最后一只袖子彻夜不眠时,刘奶奶突发脑溢血。秋惠姐用满是哭腔的声音叫开我家的门,然后跑到村卫生院,卫生院里的灯亮了。秋惠姐沙哑的声音嚷叫着:“戴医生、戴医生”……可开门的不是他,而是顶替他值班的老中医。老中医慌忙的整理着药箱,嘴唇哆嗦着念叨着:“戴医生回家结婚了。”恍然间,秋惠姐在风中像是一棵无根的小草被打的七零八落的。当老中医赶到时,刘奶奶的血压已达,他通知秋惠姐现在必须带危医院。大家帮刘奶奶找好了出村的船,可是船还没驶出淀区,刘奶奶痛苦的永远闭上双眼。秋惠姐的哭声在白洋淀的云里雾里传播着。
刘奶奶出殡那边,戴医生回来了。他按我们当地最高的祭祀礼仪祭拜刘奶奶,并定制了一个镶满白花的花圈。孝子和孝女应该亲自出面敬酒,但是满身白色孝服的秋惠姐拒绝了。最后掌管丧事的总管从灵棚里叫走秋惠姐的两个本族弟弟,代替她敬酒,草草了事。
秋末冬初的季节,白洋淀周边的寒冷已经犀利刺骨,秋惠姐每天都挣扎在从母亲去世的阴影里。她把凡是关于自己和戴医生有关的东西——吉他、词谱、苇篓、毛衣等都放到储藏室的箱子底。对于戴医生她再也没有提起过,我对戴医生的印象也不像先前那样好了,因为他欺骗了秋惠姐的感情,伤透了她的心。
戴医生回来了,他从家乡带来许多的贝壳和装满海水的三只矿泉水瓶。虽然贝壳的颜色很漂亮、精致的样子让人很喜欢,但我并没有动手去摸。戴医生把小贝壳装进两个大螺号里塞进我怀里。因为他的真诚,最后我接受了贝壳和瓶装海水,并且尝到海水和白洋淀的淀水不同,它真是咸涩的。
戴医生让我陪他去秋惠姐家串门,我开始有些犹豫,最终我还是答应,我真心的希望戴医生和秋惠姐之间能化解掉一切的矛盾。我们敲开秋惠姐家的大木门,随着一串轻盈的脚步声,门“吱”的一声开了。可是当秋惠姐知道是戴医生时,人还没有完全现身立刻又把门关上了。秋惠姐极力压低着哭声我们能清晰的感受到。
戴医生靠在门垛上犹如一尊雕像,过了很长时间才缓过神。我把戴医生离开后发生的一切悲剧都告诉了他,他的脸色由红变成惨白色。戴医生抬手想再敲门,可是经过几次努力还是放弃了。转身离开秋惠姐家门前时,戴医生的背影有着游子的沧桑和落魄。
这年小岛村经历着罕见的冷冬,飘雪的日子在人们的视线里从没消失过,淀里的冰全部封冻,小岛村因为有了一条通往邻村的白雪冰路,宁静的小村庄被周边络绎不绝的商人们打破。但这繁荣的景象与戴医生和秋惠姐是绝缘的,他们恪守在自己那个孤独、那个凄冷和深深自责的世界里,惩罚着自己。
戴医生和秋惠姐的吉他都沾满了记忆的尘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听到两人演绎的天籁之声,坐在窗前遥望皑皑白雪等待着那美丽相交的时刻。
秋惠姐患上了病毒性感冒,烧的很厉害,她的两眼不再神采奕奕,变得已经迷离。她孤身一人凄楚的样子让人无比的怜惜。我哭叫着去叫医生,秋惠姐打起全部精神,告诉我千万不要通知戴医生,只让老中医过来。为了不让秋惠姐伤心我答应了,当我和老中医出来,戴医生出诊回来。老中医叫住他:“医治感冒戴医生是行家,还是他去吧!”我向他暗示不要在讲话,但老中医还是一再强调着。戴医生关切的问是哪家的病人,老中医似乎早有预谋的说:“还不快去,是秋惠。”戴医生悄悄的低下头,头发剪影的光线里已是点点泪光。戴医生很快准备好药箱,去秋惠姐家的路上戴医生箭步如飞,我一直落下很远。对于戴医生和秋惠姐的这次会面的结局我不敢想。
当戴医生走进秋惠姐,她猛的睁开婆娑的双眼,抱起被子爬到土炕的一角,不让戴医生接近她。秋惠姐眼睛里发出的光,冷的几乎把人冻僵。戴医生让我回家先写作业,他说有话要和秋惠姐说。看了秋惠姐几眼我走开,但我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窗子下默默的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坑不坑点状白癜风发病要多久才能治愈